一天逛外文书店,小柚发现了几本英文的中国历史,心爱之极,我只好全部买下,甚至还包括一本《孔子》。她每天埋头读书并向我汇报:“我已经读到秦始皇统一中国了……”
外婆无法发挥她的特长,不平道:“怪事!中国人在中国捧着一本英文书学中国历史。”
前年冬季,我带女儿小柚回国住了4个月。
对我来说,北京一切都没变,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亲切,习惯和自然,仿佛我刚刚去南方某地出了一个月的差,又回来了。但是中国对小柚意味着什么呢?启程时她说过几次:“我害怕,我不去中国了。”虽然是开玩笑,却也表露了她心里的紧张。
她7岁离开中国,已经近5年了,童年时在中国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。几个月的中国之行对小柚来说,竟像是来到一个新世界,一切都陌生,一切都新鲜,并不时与她的观念发生冲突。几年的国外教育,她的思维、情感与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已经渐去渐远,按洋话说是“异化”,按土话说是“串了秧”。
她的变化中,令我开颜和令我忧虑者各自参半。
澳洲人听说中国曾经提倡“谢谢”之类的礼貌用语,深感莫名其妙,对他们来说语言文明似已成人类天性,甚至杀人犯对自己的迫害对象也照样使用“请、对不起”之类的语言。
其实中国人不是不表谢意,而是用其它的话语代替了:“哟,您干吗那么客气!”“哎哟,又叫您破费了!”再加上动作和表情,让对方感到了十分的谢意。但是这种礼貌通常只对朋友和熟人,而不惠及陌生人和服务对象,所以才有了“文明礼貌用语”的倡导。
小柚已经养成了洋人的语言习惯,“谢谢”时时挂在嘴上,吃一顿饭要说好几个谢谢,得到的评语是:“哪来那么多酸毛病,自家人不说谢。”
那么对外人呢?我带小柚在一个外地人的摊上买白薯,小贩报了价钱,大大咧咧把秤盘连白薯伸到她面前,小柚递过钱和一声礼貌的“谢谢”,外地人突然不知所措起来,连忙收回秤盘,手忙脚乱翻出两块报纸,把白薯规规整整包好,恭恭敬敬双手递给小柚,当然又得到了一声令人舒坦的“谢谢”。
在澳洲多年,小柚已经习惯英语式思维,中国话说得汉英夹杂,词不达意。我令她在中国一丝不苟地讲中国话,她很努力实践,几个月下来,中文大长。但一听到英文广播,她立即显出一派如醉如痴的样子:“真想讲英语呀!”我暗自担心这是一种语言的等级偏见。
一天,在汽车上,竟然遇到了一位回京探亲的澳洲“老乡”,大家自然有点亲切和兴奋。这位老乡显然希望和大家分享新拿到澳洲身份的喜悦,在满载外省老乡的汽车上向小柚撇起英语:“哎,我在西单找到一家法国餐馆,吃到了地道的LASAGNA(食品名称)。”(待续)